小混沌

叶:

结束了福利院的工作汪家父女三人坐回车上，打算早点回家，毕竟出门时汪妈妈可是特意交代过的。汪家的女主人是个善良持家但思想传统的女人。

“爸，这次的孩子大都是十五六岁，从院长提供的成绩单来看，有几个还相当不错，我想如果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好的机会，也许他们的未来会有所改变，说不定还可以为东展培养一批人才呢。”

“呵呵，说得没错。”

汪展鹏听完绿萍发表意见，满目慈爱地看着两个女儿，英俊而不失斯文的气质让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显得风度翩翩。

“呦，这是谁惹我们家二小姐不开心了？”

汪爸爸忽然发现平日里最为古灵精怪活泼好动小公主，此刻正一反常态闷闷不乐。

“没有啦，大概是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遇到个冒失鬼！”紫菱没有回头，继续有下没一下的划着车窗玻璃，随口说道。

“冒失鬼？怎么回事呢？”

汪展鹏察觉出了女儿的小情绪，但他并没有急于安慰，反而温柔耐心的，等着她说出原委。

坐在一旁的绿萍看着今天有些钻牛角的妹妹，只得一五一十的把下午在操场遇到的事情合盘托出，最后轻描淡写的结了尾。

很显然在一旁的妹妹并不满意姐姐的回答。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瘦得像只猴，高得像竹竿，脾气还臭，怎么看怎么来气！”

“好啦，都一下午了，别气啦，嗯？”

绿萍语气温柔又宠溺的哄着这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妹妹，眼里满是疼爱与无奈，她着实不知道今天的紫菱为什么跟一个看起来比她还要小很多岁的孩子置气，还这般小题大做，得理不饶人。

汪父被紫菱这么一提醒，才发现绿萍的额头确实有一块红红的印记，想必就是紫菱口中所提到的那个始作俑者留下的证据，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严重。

“爸，以后你和姐姐来就好，不用带我一起了，每年都一样，一点新鲜感都没有，明年我不要来了，太无聊了”

“行，你要是实在不乐意，我们也不勉强你。”

车窗外的街景飞驰而过，车内的几个人意兴阑珊。

“绿萍啊，我听你楚伯伯说，楚濂下个月就要从法国回来了。”

“是的，前两天他有和我联系，说是应该能在中秋节之前回来。”

原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紫菱，听到楚濂两个字，不自觉的抬了下头，眼睛里也有一闪而过的光，她又把视线向远处偏了偏，没有加入话题的打算。

提起楚濂的绿萍脸上情不自禁浮现起幸福的模样，那个她青梅竹马的恋人就要学成归国了。

在绿萍的世界里大概只有楚濂和舞蹈才能在一瞬间让她勾起心神。

绿萍随意地翻弄着手里的名单，忽然眼神落到了一张信息表上。

“魏璎珞。”

她低低的念出了声，她隐约记得那个孩子衣服的铭牌上写着这三个字，莞尔一笑，将她的信息表抽出来放在了第一页。

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就这样和着渐渐如墨的夜色，驶向了汪公馆…

魏璎珞来到福利院，是去年的秋天。

她来时行李很简单，只有几件衣服，一本父亲留下的笔记本和一张姐姐的照片。那天是那一周里唯一的晴天。

魏璎珞从小就没有母亲。她妈妈在她出生的时候因为难产大出血去世，怀胎十月却未来得及看她一眼。

母亲的骤然离世让魏璎珞的父亲变得一蹶不振。

他终日沉迷酗酒来麻醉自己，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恰逢那一年金融危机，投资失利生意惨淡，从此家道中落。

年幼丧母的魏璎珞并没有得到父亲更多的疼爱。相反她自小便被父亲看作家里的扫把星，总是骂骂咧咧得诅咒她命硬克死母亲。

值得庆幸的是，从小到大都有姐姐魏千语在照顾她。

而此刻的魏璎珞，却是以一个孤儿的身份来到了福利院。

福利院是个没有办法把酒言欢提起往事的地方。幸福的人总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没有不幸中的万幸，如果非要说有，也许就是他们可以在这里，继续活下去，或者从这里，重新开始。

“喂，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嘛？”

“嚯～你要吓死人啊，谁躲了我只是无聊了在这坐会儿。”

“切，少来吧，我还不知道你，一有心事就跑到角楼的天台上来卖呆～”

“行行行，明玉姐姐您最聪明，您说的都对，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行了吧？”

被忽然闯入的明玉打断了思绪，魏璎珞收起了一副冷漠孤绝的样子，抬头眯着眼睛装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与她调笑了起来。

“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天台上来了？你不是一直号称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吗？爬这么高不累？”

魏璎珞虽然嘴上开着明玉的玩笑，身体却诚实地发出友善的信号，往边上挪了一挪后，贴心地伸出了手扶了明玉一把。

小心翼翼爬上了天台的明玉，不顾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了璎珞旁边，也学着璎珞刚才放空的样子，撑着胳膊仰头望向远处。

璎珞收回神来扭头看着坐在自己右手边的不速之客，她了解明玉来的目的，因为她，怕她一个人。

两人就这样并肩坐着沉默了良久。璎珞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身后的书包里拿出了一瓶牛奶递到明玉眼前。

“喏，给你的。”

“嘿哟，还真给我呀～”

“怎么着？不要啊？那还我。”

“不能够！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岂有要回去的道理！”

抖着机灵的明玉一把抢过璎珞手里的牛奶，完全没给对方后悔的机会。

风驰电掣般扎上吸管二话不说猛嘬两口，大快朵颐后还不忘宣誓主权一样，傲娇的偏过头来，笑着冲璎珞眨眼睛，顺手把已经见底的牛奶瓶塞回她手上。

璎珞从头到尾都只是沉默不语，眼含笑意的看着她。

明玉比璎珞大两岁，她是璎珞来到福利院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也是一个被命运捉弄过的可怜孩子。

明玉性格柔软单纯，璎珞性格不屈刚毅，但两个人都勤勉善良，对生命充满敬畏，对生活心怀热忱。

有时缘分就是那么妙不可言，让原本性格迥异的二人，在这个福利院的大家庭里相识相知彼此温暖。

明玉总是叽叽喳喳的像个小喜鹊，她心思单纯，开心烦恼全都写在脸上。她爱哭，也爱笑，璎珞总打趣她笑起来傻兮兮，可璎珞不知道，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明玉才会有那么多傻笑。

和明玉的单纯柔软比起来，璎珞显得深沉坚硬，整个人的气场也更加的冷漠疏离，眼里似有万千星河，又似空无一物，让人难以琢磨。

16岁的明玉要比璎珞发育得更有婷婷少女的模样。

十几岁的年纪，她们的身体明显发生了改变，而这种微妙的变化也悄然爬上了她们的心里。

“对了明玉，我前些天找后勤处的吴伯伯寻了份兼职，下课以后可能就没办法陪你一起吃饭了。”

还在回味口腔里牛奶余香的明玉，眼神里明显生出了一丝不解。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过。”

明玉想着她俩几乎日日形影不离，这个人什么时候找的吴伯伯，她为什么完全都不知道，原本的轻松一扫而光，这突如其来的“通知”扰得她一时间有些闷闷不乐。

“兼什么职，你要去打工吗？”

“你很需要钱吗？”

“你才多大年纪，打什么工，哪里敢收你啊！”

“十四岁，算童工吧！”

“被查到可以要不得了的！”

明玉连珠炮一样的抛出了一大堆问题，砸的璎珞有些头晕。

意识到明玉此刻不满的小情绪，再看看眼前人嘴撅的老高，璎珞赶紧换了一张讨好的假笑，拿肩膀轻轻碰了碰明玉。

“这我都考虑到了，所以我也没找什么复杂的工作，就干些简单的体力活。”

“而且我…”

“就你这瘦的跟竹竿一样，哪来的体力？！”魏璎珞话音还没落，明玉的小火苗又蹿了起来。

“哎，别小看人啦～”

“我可是咱们福利院里力大无穷的人肉小马达好不好！”

“你见识过的啊！”

魏璎珞边说边要撸起袖子秀出了自己的自以为粗壮的小细胳膊，握紧拳头弯起手臂，挤出些不明显的肌肉给明玉看。

“走开啦～”

明玉嗔怒道，抬手推了推璎珞的胳膊，继续开口道。

“所以是做什么呢？”

“会不会有危险？”

璎珞心里知道明玉并不是赌气自己没有提前通知她，而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收起手臂，整理着袖子，耐心的和明玉解释。

“不会的，吴伯伯说他老家有个亲戚在城郊有间养牛场，大户都是厂里每隔一天统一配货，但是有些零时的订单或者零散的客户也得按时送到，汽车送一趟又不值当。”

“所以说公司打算找一批骑手，来负责这些零时的订单，吴伯伯问了说正好这个活还缺人手，打算介绍我过去试试。”

“我想着这个工作应该也不需要太高的技术含量，只要每天按时送到就行。”

“至于童工的问题，我都跟吴伯伯说好了，如果真有人问的话，就说是给家里亲戚帮忙的。”

明玉安静地听完璎珞对她提出的问题一一作出的解答。

低头沉默着，复又看了看璎珞随手放在旁边的牛奶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但这些回答里好像漏了一点什么。

“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去打工了？你很需要钱吗？”

明玉反应过来后执着得再次抛出这个略显尖锐的问题。

“没有，只是忽然觉得闲着无聊。每天待在福利院，也没什么事做，正好吴伯伯那里缺人手，这不寻思着去试试。”

“再说了，不干白不干，有钱赚，还可以骑车还可以锻炼身体，一举两得啊～”

璎珞还用刚才带些温吞而轻松的语气回答了明玉的问题，脸上表情依旧，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她没有多做解释。

璎珞刚烈的性格，不允许她示弱，哪怕是在明玉面前都不行。

她也不想把自己的烦恼加在无辜的人身上，就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想欠任何人情。

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已经够苦了，她知道，她必须自己成长起来，而首先学会的，就是要有苦往心里咽。

“那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赚了钱可要给我买好吃的～”

“必须的！小的怎么敢忘了明玉大人呢～”

“噗嗤”，璎珞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耍宝的小表情，逗笑了明玉，望着璎珞，她不禁看得有些入迷。

“那你下课直接走，回来应该会很晚吧，晚饭怎么办？”

“这个我想过了，以后呢，我中午多吃一点，撑个大半天应该没有问题。正好我也想减肥，晚饭不吃也行，无所谓的。”

“不行！”

“什么就无所谓了！”

“瞧你瘦的跟猴一样，再减下去，真成竹竿儿了。”

“嘿嘿，竹竿还不好呀，以后你晾衣服直接挂我身上就行，那些衣服架子还省了呢～”

“少跟我贫。”

“以后下课你去送牛奶，晚饭我帮你留着。要是食堂的阿姨不同意，我就去想办法求她多分我点，我偷偷给你带回来，这样你晚上回来就不用饿着肚子睡觉了。”

明玉兴致勃勃得向璎珞谈论着她的作战计划。

不知何时，魏璎珞心像裂出一条缝隙，似有一股暖流划过。也许在这里，只有明玉是真心待她好的。

她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明玉。

“谢谢。”

璎珞低沉和轻柔地说了一声。

她清澈认真的眼神，温柔真挚又有些突然的字眼，竟使得明玉一时红了耳根，乱了分寸，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因为这是从她们俩认识的那天起到现在，璎珞对明玉说得第一句谢谢。

魏璎珞自然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在她心里有太多让她放不下的事，这些事时刻占据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直到后来，那段在福利院的日子早已过去，而关于璎珞的许多事，所有人也已经迷糊了印象，却只有明玉都还记得。